父親

與父親相聚的日子不多，或可說只有幾個階段，記憶中兒時四、五歲一次；七、八歲和十二、三歲一次；少女時代十八歲一次，而每次相聚最長也不過兩個月，到他退休回歸後的十來年，我又因工作不同住，他和媽，有一個時期，曾另外租住在親戚家裡，其後我出嫁了。說來；也是聚少離多！

我父在菲律賓全盛時期跑往謀生，當時該處是美國殖民地；也是東南亞最富裕地方。如今却變成貪污嚴重，經濟惡劣，大量輸出傭工，被某才子笑說是〝僕人之國〞，真是不可同日而語了！
亦真心感激這些菲傭們；為香港作出的貢獻，沒有她們，我們的幼小和長者，能有這麽〝寶貝〞嗎？

那年代，父親喜委託銀號的人親自送滙款(家用)到家裡，又每有郵差叔叔來家 (我們便知道爸爸的掛號滙票已到！)；他背着頗重的郵包，步行上四層高的唐樓，也太辛苦了！媽會囑我倒茶給他，讓他坐下來休息一會，還恭敬給他一點小費，這是當時的風氣！
到我們要覆信的時候了！讀小學已寫信給父親，也只限於數行字吧！每年至少寫一次，那回覆的信封，每次裝有三信，有媽寫的、哥寫的、和我寫的。記得當時年少無知的我，每信也只懂得要東西，寫着：

親愛的爸爸：我要一個洋娃娃，請寄給我；

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我想要一條金鏈，可否寄給我；           

我要一個竹手袋，用來載書返學用；

                     我要一條全白色連身裙，穿往飲喜酒(宴)用；

讀中學，稍大懂事時，也是公式化的，跟媽囑咐的，寫着……在家各人平安，勿念。爸爸您要飲食加餐，寒時加衣。此請金安….. 女兒上。他的回覆又屢是說：「已囑媽媽代買；要聽媽媽的話。」可是，媽這麽慳儉，又怎會買！那怕叫和哭，媽就是不買；我才給你寫信呀！

雖然是很失望，却很快就忘記了，下次又照寫如儀！想來，我又幾天真無〝牙〞啊！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有時，驚喜的是爸會囑回港的親戚或同鄉順便帶來一籃呂宋芒果，給我們享用！我們每將那些未熟透的芒果，放到米缸裡(用米蓋着)，待到香氣四溢，媽才拿出來分泒給我們吃，每人一個！貪心的我，常不捨得吃，是留到最後才拿出來吃的一個，因為硬要先嚐別人的，如外婆的、媽媽的！是恃她們的寵！

好香好甜，好好吃！這味道留在記憶，至今未尋回！和現今的呂宋芒已難以相比了？

有兩年，父親音訊全無，我們都很掛心，爸爸會否在外另婚？

那些年，華僑在外另娶另婚的，是很普遍的事，侄兒的外公已是例子。媽媽的憂心是必然吧！後來幾經辛苦，才打聽父親患了重病消息，他不想媽擔心，囑親友不要將病情告知我們。

爸：你確是我永遠最敬重的爸！

唉！也可憐的父親，你每事自力承擔？

爸的生日接近聖誕日，是飽點食材最渴求的時刻，需要不停製作，雖然店內有幾個本土人協助，他仍每事親力親為，應是他最辛苦的日子。沒有慶祝壽辰外；連休息的時間也沒有！常令我們擔心；和令媽心痛的事！

自小已感覺爸甚少言笑，看來有點 cool，眼神憂鬱，高挑瘦個子，看他年輕照片，甚為有型！氣質神情有點象影星〝格力哥利柏〞！可惜這些照片都不知去向？

父親性格純良；外表是嚴父；其實他是最慈的慈父！就算令他最激心的夜歸！當年我曾在西醫診所工作，晚上九時才放工，愛上逛夜街、看午夜場電影、泡夜店，很晚才回，媽就很勞氣囉唆責罵！爸也只有輕聲細勸的份兒；他從不打罵我們；就只有媽和哥的大聲音！

爸爸有他的自我天地，最愛吸香煙、喝咖啡、看報。

少時！曾靜靜拿走(不能讓他知道)他的香煙，帶回我們另一個〝家〞，慢慢學吸，學電影中壞女人的吸煙模樣，吞雲吐霧似的！自以為很時髦、有型！記得更小時候，好奇的我，也曾偷喝爸的咖啡，因他和媽都說刺激飲品，不准小孩喝！

每當我回家探望他時，他都親自煮他自己特色的咖啡，焙炕幾塊麵包，倆父女坐下來，一邊用家鄉話談着、一邊喝着、吃着…….家事、政事、鄉間和他在菲國的舊事……幸好留有此温馨一幕！

記得一回他說：「返歸鄉間故里，總要穿着一些舊衣服，裝成窮民掩眼法，將一些金噐手飾和銀錢都縫緊在內衣或褲管內，避過當時猖獗盜賊，說有些匪徒還持有鬼搶，專刼回歸華僑，所以五邑鄉間一帶均建有碉樓，用作看守監察賊匪之用………。」

又一回，我要求爸說菲人土話給我聽，這是我第二次聽他說 (第一次聽是在菲領事館，他和那兒的官員用流利菲語對談；辦理延期留港之事 )。 
他又對我談起二戰受日侵襲時，他們逃難(他負腳傷)到山上，倖得菲人照料，在山上住上數月，才脫險重生。他的腿留下深疤，讚賞菲人有愛心，也說菲女子熱情美麗………….。

沒想到，爸竟較體弱多病的母親先離世。一病不起，是吸煙為的禍！

回望爸的一生，終日為兒為女，回港後，怕閒悶，堅持要到工厰做幫工，像註定辛苦勞碌，從沒試過停下來享享清福！

我們子孫唯一做過的事，是對他尊敬；定時給他一點零用錢；閒時帶他往餐廳吃扒喝咖啡；記得常去的是那間〝綠寶石〞和〝新華〞；上茶樓喝茶反而較少！印象最深一次；是全家總動員到旺角的國際酒樓吃早茶兼午飯！

所謂〝閒時〞，數來亦不見得有太多；未有珍惜及時行孝！卻又總安慰說自己是個孝順人！

請爸爸你寬諒啊！Pa , I love you！

11 / 11 / 2013

王柏泉畫作 (N27) 爸的女兒

王柏泉畫作 (N31) 碉樓